许谙安
https://writeas.xyz/uyughdp9kbwrz.md
我希望自己是完整的,我想变成无比完整,简直可以照亮整座城市,然后,我想拥有你。
高二秋季刚开学的时候,走廊上全是人,拿着收据东张西望报到的新生、一瘸一拐帮住读生搬行李的家长、同级的为大家指路的志愿者闹哄哄地挤满狭长的空间,将透过窗户打进教室的光搅得格外浑浊。才刚刚九月,夏天的热气还未褪去,热浪一层一层地扑到忙碌的人脸上,跟蒸桑拿似地浑身冒汗,虽然教室里开了空调,但即使将上了年纪的柜式空调温度调到最低,密闭空间里的温度依然令人燥热烦闷,空调垂着叶片呼呼吐着若有若无的冷气,像站着打鼾的香樟。
嘉然坐在教室的另一头,东西早就收拾好了,擦干净的桌子上整齐地摆着暑假作业,同学就到了一半,有的搬着凳子扎堆聊天和抄作业,她像是在筛选程序里被系统单独拎出来的不合格的残次品,与热火朝天的人群们大不相同,并着腿地坐在那,一手撑着半边脸颊,侧着头看窗外随风摇动的边缘泛黄的树叶,连眼珠也一动不动。
门开的声音是不会吸引她回头的,她没有需要关心和注意的人,抓着她的耳廓几乎是强扭着她脑袋迫使她扭头看向门口的是一串咔哒咔哒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得像生生踩断脑子里某根神经,她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掰开芹菜的画面,汁水四溢,似乎都闻到空气里浓郁的芹菜味。
是个从来没见过的漂亮女人,白金的卷发像生日蛋糕上的奶油裱花,穿着一套在这种小县城的学校里十分罕见的干净又整洁的西装,化着淡妆,克莱因蓝的镂空菱形耳坠一晃一晃的,一不小心反射出细长锐利的阳光,嘉然眯了眯眼,总觉得女人也在发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她。
女人体态优雅,将包放在讲台的时候朝下面所有人笑:“大家好啊。”
声音很好听,温和里带着一点冷清,嘉然觉得心里被挠得痒痒的,像是有根狗尾巴草,或许是女人翘起的浅色发尾在蹭她。
“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她在东倒西歪的教学用具里拾起半截白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什么东西,“这是我的名字和电话,大家可以记一下。”
嘉然觉得自己可能拥有了通感的能力,看着女人在空中转了个好看弧度的发尾,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踏踏实实的香味,纵使她们之间隔了好几张桌子。
也许是一直喜欢趴在后门抓包违纪或者学习态度不端正的学生的油腻中年男人终于走了,嘉然意外地觉得这学期开头不错。窗外垂死的蝉鸣嘶哑着唱生命里的最后一曲,细长的树枝被风吹得猛然几哆嗦,太阳接近地平线的时间比昨天还要早上一点,夏天终于要结束了。
这个年纪的学生没有人不喜欢八卦,特别是与自己周围的人有关的新闻和事迹,“知内情”的人总是如数家珍地在下课时开会一样给其他人侃侃讲着:我们的前班主任是跳槽啦,去了市里最好的学校,工资肯定比这高;隔壁那个最牛逼的班再过几个月就要变成“火箭班”了,年级主任跟我爸说的,说不定到时候会有人被踢到别的实验班去;诶诶你居然还不知道?五班那个很胖的英语老师上个学期就怀孕了,哈哈没看出来吧?他们班上自己人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有着自己固定的社交圈,或大或小地交叉在一起,看似热闹的教室其实被无形的屏障割裂成很多块,大家都在自己的舒适圈里高谈阔论、放声大笑,每到这个时候嘉然就会觉得自己这里就像是拼图缺了一角,其他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碎片或紧密或松散地贴合在一起,唯独漏下自己,在小小的却又不单纯的世界里戳了一个黑咕隆咚的窟窿。
她只是在边缘的地方安静地听着,他们太吵了,她很难不去注意,一个一个的字撬开她封闭的大脑再挤进去,逼迫她接受这些信息。
他们很快就搞来了名叫乃琳的新班主任的资料和来这之前的故事,还未开始的时候讲故事的人不同以往的面色凝重,仿佛站在歌剧院的聚光灯正中央朗读着《独立宣言》。
那个乃琳,我们新班主任,是从省重点的高中下来的,听说是被辞退的,原因你们猜是什么?她是个恋童癖加同性恋!对自己的学生下过手!我是她我都不好意思继续当老师了,随便找点别的活干比较好……
嘉然听着心底泛起一阵阵的恶寒,不是因为故事,而是因为同学调笑的语气和故作严肃的表情。下次再看外表光鲜亮丽的女人时,总觉得她被裹在一个棺材一样的茧里,丝线在她脖子上缠得越来越紧:那是慢性病一样一点点扼住受害人心脏的流言蜚语。
这种接近爆炸级别的消息流感病毒一样一下子就在学校里各个年级都传开了,谁能想到那张漂亮的皮囊下面有着这么肮脏龌龊的内里,像外表漆金灿烂、果肉却早已腐烂变质的苹果,有发酵的酒精味渗透出来,刺鼻得让人难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