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他一度连鸡都不敢杀。 从小开始,他在村子里就被当成是最好欺负的那个孩子。 过家家时他负责演同伴们身下的那匹马,父母过年给的零花钱全都会被抢走,再到大一点的时候又被全班排挤,他不敢和在外务工的父母说,也不敢向老师打小报告,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会认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被定性,尽量低避开人群走在角落里,长大后唯唯诺诺地守着几亩地勉强活口,再后来他的母亲给他安排了一个女人,他们互相都不认识,但没关系,新婚洞房也就是那么闭上眼的事,他完成着这些由他人安排给他的每一项人生任务,出生,读书,受欺负,中途辍学,继承了家里的几亩地,继续受欺负,娶妻,繁衍后代。 他的老婆嫌弃他太懦弱,连过年时要从家里的鸡笼里拎一只鸡出来宰了庆祝都得老婆动手,那有什么办法呢?他生性胆小,看见把刀都会心慌,他就是这么个不中用的男人,除了种两亩地养家糊口,其余什么都不会做。
他怎么敢呢?
手上沾上第一条人命的时候,是女儿出生之后的第十年,他没办法把这个时间当成生日来庆祝,那个小小的生命,抱在手上都怕她会被捏坏的小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从产房抱住她,和自己一样的眉眼,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机灵,男人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太好看,他一边祈求着女大十八变,女儿日后最好还是像她娘一点比较好,一边又在暗自窃喜,血脉相连的感觉温暖了他麻木的心,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与他这个人有着割舍不掉关系的珍宝,男人把他才出生的女儿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一切,他发誓要用尽所有能给予的东西去呵护她,他要把这个小小的婴儿宠成独一无二的公主,骄傲地活在世上,让她这辈子都不要成为自己这样的人。
一个农民的一切也并没有多少,换成钞票摆在天平上,甚至还重不过市区厕所的一平米,他的誓言也没什么用,婴幼儿看护,教育,学区房,课外辅导,这里面的每一样单独拎起来,都是他穷极一生也越不过的山,女儿六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带着她走了。 男人是自动放弃抚养权的,前妻找了个家境更好一些的公务员,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家庭,放在城市里也只是普通的工薪阶级,但在男人眼里那已经是他遥不可及的一些东西,更何况那个没怎么见过面的男人,家里还有一套重点小学的学区房。
那时候,他是真的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还是在那一个人种地,父亲母亲都病死了,也没有人再催着他继续组建家庭,村里的人笑话他看不住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成了白眼狼,他也不去争辩,沉默寡言地让地痞流氓都失了再欺负他的兴致。 他是个老实人,农村里再老实不过的那种男人。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种事的话,他连鸡都不敢杀,他怎么敢呢?
男人割下了前妻没有闭眼的头,第一次作案时,他用的正是家里那把杀鸡的刀。
其实好像真的做起来也没那么难,他想告诉他的前妻,他已经学会怎么杀鸡了,却恍恍惚惚地对上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原来死亡也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啪的一声,像坏了的木偶,头掉在了地上,血往地上大片的流,和宰了只鸡庆祝新年也没什么两样,和他那个曾经会古灵精怪地叫他爸爸的女儿,从空中坠落到地面时变成的混杂了灰尘的肉泥也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他珍视的宝物会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为什么他郑重地交到这对夫妻手上的孩子身体上会布满伤痕,为什么大人的怒气要朝着孩子发泄,为什么好好的女孩,最后会选择去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就算是把这个孩子当成无用的发泄品,也不愿意还给他。
他不是没有求助过政府,他去报过警,找过媒体,学习了上网发一条条的微博,可人人都告诉他,你的女儿是自杀的,她有抑郁症,她有病,那能有什么办法呢?家长已经努力去治疗了,身上的伤痕也不能代表什么,哪家的小孩没有挨过几次揍,是她自己不懂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不不不不,是你们害死他的,是你们。
男人提着刀走向被他绑起的那个陌生男人。
你看,原来杀人也没那么困难,和杀一只鸡没什么两样,手一抬一落。
啪嗒,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的女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但是这世上还有更多的在受苦受难的孩子,他早已经承诺过女儿,要做一个正义的超人,那就让他去拯救他们吧。
二十六、
接到警局的电话时,小孩子正在家闷不做声地玩自己的裙摆,乃琳一直知道嘉然小朋友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那些天真可爱的模样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才是王嘉然大多数时候的模样。 乃琳并不讨厌这一点,不如说,只要是发生在嘉然小朋友身上的事,无论如何她都只剩下喜爱这两个字。
但再怎么说,这次也沉默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