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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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转校生个子很高,很漂亮,第一眼看过去笑得很温和,像是老师会喜欢的类型。嘉然简单观察后在心里迅速得出以上结论,继续低头用黑笔把课本上每个字中闭合的方块都涂满。
没什么稀奇的,他们这个班每个学期都会塞进几个不认识的的学生,局促的教室跟加工厂的罐头似的,一条条质量参差的沙丁鱼不断挤进来,桌子椅子和人头越来越多,能呼吸的空气都被分担走。
这天风太大,窗户关很紧,课间人流涌动,本就稀薄的空气被搅得越发浑浊,呼吸都变得紧迫。嘉然倚着墙坐,各种味道的风掠过一侧的肩,像一道道丝线蜿蜒缠绕钻进血管,毛躁感从喉间蔓延到胸腔,细微却难以忽视的不适,让人想起春天风里飘摇的柳絮。
嘉然像株葡萄藤,半边身子趴在桌上,假装专心地在纸上画十字,笔尖划得沙沙响。又一道风从耳旁吹过时她忍不住抬起了头,和吸附在气管壁里的青春期油脂味不同,突然出现的气味稀薄且柔和,像雪山融化倾下的一片雨,淅淅沥沥地抚平她身体里每一处毛躁。
两人恰好对上了眼,嘉然看着那双比自己蓝得更深的眸子,盯了一秒不到就扭头。
她们成了同桌,过程很沉默,乃琳拎着书包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收拾课桌,嘉然还是像被太阳晒焉的葡萄藤一样趴着。
一句交流也没有,安静得默契。
默契得像十多年的夫妻。
不怎么牢固的窗户在颤抖,哐哐哐像一扇被扣响无数次的门,玻璃上的倒影晃得让人晕眩,嘉然在虚幻的模糊里想起很早就总是沉默的家里。
很差劲的父母,平时两人连眼神交流也没有,一说话就吵架,家里刚刚还是死一样的寂静,下一秒就像是处在风暴中心一样把所有假装的平静都炸开,小孩躲在门后,言语四分五裂撞进她耳朵,连带着心脏一起痛。每次吵完,紧迫的空间重回坟墓一样的寂静的时候,父亲或母亲总会有一个人过来,抹把脸转就亲切地招呼她吃饭或者睡觉,熟练却漏洞百出地装成一切都没发生的模样,笑得像童话里最最虚伪的大尾巴狼。
他们一直很默契,默契地冷战,默契地争吵,默契地假笑。
之后他们得偿所愿离婚了,夹在这段生硬扭曲的关系之间几欲被撕扯破碎的孩子终于解放,不在乎自己属于谁,她只知道家里山丘般连绵起伏的争吵终于可以消停了。
再之后呢,她居然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耳边出现了嗡嗡的声音——周遭都安静时她能听到被胸膛包裹得发闷的心跳声,里面夹杂了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声音,好像塞了只蚊子进身体里。
她的心脏出了问题,很难归咎于谁。
脆弱迟钝的器官经常会痒,特别是晚上。每到半夜,她会从本就不深的睡眠中被折磨得介于清醒与混沌之间,好像做了关于盘古开天辟地的梦,天地还没被劈开的时候她就被兀自扔在那里了。晚上总是很冷,身上却总是流汗,她讨厌这样,讨厌汗味,讨厌湿漉漉的衣裳,讨厌冷冰冰的夜晚。
讨厌的东西太多了。
讨厌父母,于是很少和他们说话;讨厌笑容,于是很少笑;讨厌社交,于是一个朋友都没有。